我在汉堡店碰到的征鸿,当时他黯淡无光,一个人坐在靠玻璃的桌子,一边喝可乐一边玩手机。汉堡店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他,好像就只看到他,他的眼睛那么熟悉,好像在哪见到过一般。

汉堡店不是很大,桌椅一套黄,姜黄。墙边硬塞着花,它们本不该在这,像是被强迫的小媳妇,在墙角擦着泪。来这里的大都是情侣,每天七八点都有一撮一撮的狗男女在卿卿我我。女的眼神迷离的看着男的,下一秒就要勾出魂魄来一样。努力控制着身体的男同志总是显得神情尴尬,一双手无处安放。

我在征鸿对面坐下,我告诉他我常常坐在这。他说“哦”,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机。我说为什么你的眼睛那么亮,像是有颗星星一样,为什么你显得那么呆,又有点颓废。他说“是吧”。他说他是师范的,懂得养神,一双眼让他养出灵,他正在研究如何通过眼神的交流让人瞬间臣服。 我笑笑,不屑。

他说他叫征鸿,出自孙光宪“目送征鸿飞杳杳,思随流水去茫茫”

他一双眼盯着我,开始讲故事。

听完之后我异常的烦躁,被困扰在故事当中无法自拔,我分不清是真是假,就感觉脑子里有东西在嗡嗡作响,一种莫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,我发现那双眼睛熟悉的可怕。

“我高中在县里一所二流中学。班主任物理老师是个小平头,常年烟不离手,上着课突然跑出去抽根烟是常有的事,左手被烟熏的发黄,右手白白的粉笔灰。就是这双手,把握着学生的生死。他拖着严重的口音吆喝“摩擦因数μ与压力大小及接触面积大小无关,由接触面材料特性与表面状况等决定” 学生会在下面小声说话,坏一点的露出猥琐的笑容看着同桌,说一句“那么做爱时的快感和阳具的大小没关系喽”

说这句话的是小六,骨瘦如柴,好像风刮大一点就会把他吹走。他颧骨很高,生的一副贱相。一张脸就好像是月球表面,凹凸不平,每天晚上必做的事就是挤痘痘,常常是一张脸被挤得血淋淋的才收手。 小六声音不大,但还是被物理老师(李公公)听到了,李公公当时就变脸,在课堂上爆发,那种情形就像你拉肚子的时候终于找到坑蹲下去一样,畅快淋漓。老李拖拉机一样讲完一堆骂人的话,然后点上一根烟“下课过来找我”,然后课也不上了,摔门而去。

喜欢和他们瞎聊,他们问我理想,以后要干嘛。“我要开一个网吧,机子超级好的那种,网吧里面有做奶茶,做饭的。在网吧旁边开一家快餐店,名字就叫德玛西亚主题餐厅,服务员穿着lol的衣服,杯子设计成血瓶,网吧的一个门就通向餐厅。餐厅旁边开个宾馆,超级好的那种,宾馆旁边开一家洗浴中心,一条龙服务,凭房卡可以免单。”我说出这些的时候同学都告诉我,别吹牛逼了,快点把作业写完吧。

我突然想到一个姑娘,我叫她最美笑容。高二认识的一个姑娘,或许不因该叫认识,认识毕竟是互相的。那次我路过她们班,一眼就瞟到她,她长得可真美,一双弯弯的眼,旁边还有痣,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痣长得那么好看的,她一笑,鼻子就会一皱,眼睛好像在说话,嘴巴微张,露出几颗牙齿,她的牙真白,和天上的云一样白。她扬起手去拨动她的头发,头发就会乖乖的卡在耳朵上。看她的时候,旁边的一切都是静止的,就在那一刻,我知道我被这个女人拿下了。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见到她,我会故意与她相遇,却从来没有去和她说话,以至于一年过去了她都不知道我这个人。

高三的时候开始走读,奶奶过来陪读,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,房子的后窗是坏的,打不开,一旦打开了就关不上。大冬天的,很冷。有一天出太阳,我去把窗户打开,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坐在门口吃饭,当时我就在想,如果这个是她妈该多好啊,我就能天天看到她了。我费力的关窗,使劲把窗户合上,结果我就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画面:她端着碗到门口,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巴拉着饭。

那天中午之后,我每天都打开后窗,期待看到她吃饭。奶奶总是说我有毛病,窗户那么难开还去开,昨晚没关好冻死人。我开窗不敢全部打开,怕被她发现我在偷窥她,怕她认为我是一个变态狂,可事实就是我的确在偷窥她,我又的确是个变态狂,人啊,真是贱。

高三后期因为成绩下滑又住回寝室。

有一次她们考试结束,恰好赶上我们买饭回来,我又看到她了,听到有人喊:李秋菊,李秋菊,你最后一题好像错了。紧接着她就回头,我当时强忍住内心的波动,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表现出来,快两年了,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!一到寝室,我就到处炫耀,我知到她名字啦,像个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样。我见人就说,直到把他们说烦。她姓李,和我一个姓,我们一定是天生的一对,嗯,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。

当天晚上我就去高二教室旁边看年纪榜,我耐心的一个一个找,渴望找到她的名字,无语的是我只找到了吕秋菊,不是李秋菊,原来她姓吕,不是李。我当时一定是激动的听错了。 我和同学们说,这个女人我一定要搞到手,她是我的!到时候我要带着她一起同学聚会!当时我的阵势就好像中国宣布南海主权一样霸气,又好像野狗对着电线杆撒尿一样无赖。

高三后期考试,星期五考完最后一门,然后放一个小时的假,刚好那时候她们体育课。同学们都诧异平时不去操场的我竟然在这宝贵的一个小时要去操场!只有我知道,我现在见她的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。我在操场边上看着她跑操,一圈,两圈。她跑步真好看,汗珠在额头上不肯下来,小脸红扑扑,白嫩嫩,我能看到她跑步的时候酥胸在上下抖动,看的血脉喷张。我喜欢在远处看着她,偷偷的混在人群,偷偷的喜欢。

高考很快结束,我一直渴望得到她的 qq,我加了三个学校群,找到他们班的人,只要空间能进去我就进去,然后看照片,不是的话就从点赞的人里面找,我觉得一定会找到。没错,我找到了。

我看着她的头像,能找到多亏她的头像,是她自己。

还是一样的美,她锥子一般的目光扎着我,我望着她的眼,心扑通扑通的跳,有时我盯着这照片出神,就好像她现在在我面前一样,直到心跳的不能再快了,我才被拉回现实。 可我喜欢这种感觉。 我始终没敢加她,我怕。可我到底在怕些什么?

我在地图上找到她的家,她家对面有个土菜馆,不知道好不好吃,我要是去找她可以在那吃个饭。土菜馆旁边是个加油站,如果说我开车去的话还可以加个油,不知道有没有93号汽油,到时价格又是怎么样?

我在百度上搜索她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,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。 我把密码改成她的名字和生日,我把屏幕换成她的照片……

我曾无数次幻想一个情节,大冬天的我去找她,出来走走,我问她冷吗,她说不冷,我说我都觉得冷,你肯定也冷,走,喝杯奶茶去。我拉着她的手走进奶茶店,老板笑着说要什么啊,我看看她,问她喝什么,她瞅半天:两杯原味奶茶吧。

我甚至会想到流泪。

我加她之后过了很久,中间聊过很多次。 她告诉我说,希望我把她当成朋友,而不是恋人。我们成为恋人的可能性很小。 我当时就慌了,像个小孩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,就好像本来一起玩的好好的小伙伴突然要走了,临走前说一句:难道我们是小伙伴吗?

我很伤心,或许她说我幼稚是对的,我恨她突然对我说不能当恋人,那一刻我都感觉自己和一个小孩一样,心智不成熟。

从那天起,我时常会梦到高中,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到高中那个又苦又累的日子,只因为那个日子里有她,我的秋菊。考上师范,我觉得我丝毫没有当老师的潜质,我整天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,我尝试去控制住每个人,让他们臣服于我,做我的人,听我的话。

可我从来没有实现过,就像我高中时的理想,我理想的职业丝毫没有头绪,我理想的女孩从我手中离去,我输得彻头彻尾,输得一败涂地。

抱歉,我不知为何要说这一句抱歉。也许是我对本不该这样的人生的一声歉意,也许是我对理想的缅怀。”

我坐在对桌听他说完这一切,心中无比的烦躁,我不敢去看他的眼,发自内心的恐惧,可乐没喝完我就走了,我经过一个又一个电线杆,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,我回寝室洗把脸,一抬头,镜子里,我明明又看到了那双眼,而此时,那双眼就在我的脸上。